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觸動

學校名稱: 景山國小 作者: 吳念周(教學組長) 指導老師: 人氣:310

一九八四年十月五日申時,您與我的第一次觸動時刻,在這個下午。記憶中的您,抱著我,喜獲孫兒的臉龐,堆滿笑容累積的紋路。揹高高是您與我的觸動方式,抱抱我是您與我的觸動密碼。我來了,這個世界;您笑了,這個長孫。
因這個觸動,開啟了三十三年的密切情誼。
附近的柑仔店是您和我的觸動地點,從我會走路開始。行動不便的您,總是會帶著我,到柑仔店尋找那十元的滋露巧克力,再順手買了杯木瓜牛奶。零食的好口感總讓我忘記您是如何走那段路,那段崎嶇不平的小路;出遊的遊覽車,您總是會帶上我,一盒接著一盒的玩具,總讓我忘記是如何與您度過車上的時光。僅記得,那個搬家的夜……
那個沉靜的夜,爸媽和叔嬸吵了架,準備分家。不捨別離的您,硬是把我留在附近的小學就讀,放學後,您再花三十分鐘的時間騎著小綿羊載我回到分家後的家。機車上,我站在前座,您總是會用下巴觸動著我的頭,一次又一次的觸動,總讓我忘記這段半小時的路是如何經過了半年又半年,直至您的身體已無法負荷……
您居住在一個人的家,您總會站在門外往大馬路凝視。大馬路,是通往我和爸媽的家。是否,您是期盼著和我們眼神觸動的那一刻?是否,您是期盼著把我揹高高的那刻?好幾次,爸的車開過去,我看到了您,您是否也看到了我?
過年,是我們居家休息時刻,您開始指揮我們忙碌的張羅拜拜的事,從鮮花素果到三牲四禮,少一樣您則會擔心一樣,電話裡的叮嚀從除夕的早上延續到初五的早上;年夜飯上的您,會因為火鍋不合您的口味而大發脾氣,吃一口飯轉身就離開飯桌。青少年時期的我,感受了您的嘮叨,感受了您的不耐煩,感受了您的不悅,煩悶的觸動取代了小時候那記憶中的幸福,我開始不想回您居住的老家,直至您住院了……
省道上,爸的車開得飛快,心中想著是否因為我在這次的期中考的成績是全班倒數第二名?車子直奔醫院停車場,電梯的密閉空間讓我的思緒更亂,望著躺在病床的您,感傷的觸動令我回想起小時候走的那段路,您是拄著拐杖,一跛一跛的從商店走回家裡,握著我小小的手,眼神不時地盯著路上的車;那段遊覽車的路,您是緊緊的把我擁在懷裡,唱著您最愛的台語老歌秋怨,再對我說這首歌是您與阿嬤的定情之歌。我想起來了,您是否能好起來?
經過幾次復診,您的身體慢慢恢復,而我,也到了要升大學的時刻,到那裡要注意安全、小心壞人是您對我別離的觸動,每遇連假才能回到您一個人的老家。您的話語開始帶點含糊,您的記憶開始帶點模糊,您總用生鏽的小刀切蘋果給每位孫子吃,僅有我吃過您那帶點繡味的蘋果,您總用特別的語助詞陪我看著最愛的棒球比賽,每每從老家要回學校,您會送我到門外,叮嚀我有空再回來喔!幸福的老家變成過站的便利商店,不變的是常駐店裡的老店員,總有著關懷的話語和體貼的舉動,短暫別離觸動我的淚腺,在回學校的路上總是視線模糊,期盼著下次回去的那一刻。
如願,成為您心中的長孫。警察或老師是您對我的兩種期望,傳統的您總認為穩定、有退休金就是最好的工作,儘管爸和您總是為了這價值觀而吵架,但我,也邁向老師的這條路。您總愛跟鄰居說孫子是當老師的,這也滿足了您小小的虛榮感。每每在連假回到老家,話語的觸動總是深植我心,「什麼時候要搬回來跟阿公一起住?」「什麼時候可以調回來呢?」與您的對話,從出生到工作不斷轉變,不變的是您牽掛的心,總能觸動著我。「現在要調動很難,可能要很久!」失落的眼神總在我說出這句話後,浮現在您的臉上。好幾次,驅車要離開您居住的老家,從後視鏡看著您望我離去的眼神,是否,您期盼著和我們眼深觸動的那一刻?是否,您期盼著我能在家裡,被您揹高高的那時刻?
病痛抵不過時間的摧殘,困擾您許久的腳痛在一輪又一輪的寒冬發作,頂著病痛,您仍是在家中的椅子上與我們談笑風生,笑著說劉伯溫的故事,笑著說您從台南走到高雄的經過,聽過無數遍的故事,每次聽完總有不同的觸動。而您,似乎忘記把我小時候揹高高、和我走路到柑仔店的事了,僅不斷講著重複又重複的故事。因為您的腳痛,家中的食物開始囤起來,每一餐的食物總是相同,在家裡的您,不是躺著就是坐著,起來走動對您是最奢侈的一件事。唯有看到我,您一定會站起來看看我,眼神的觸動取代了小時候下巴的觸動,「出門在外一個人要小心!」話語的觸動再次深植我心,然而,您不再叫我回家跟您住了,也許是病痛的折磨,也許是時間的拖磨,叫我跟您一起住的心願已消失殆盡。「我知道,我知道!」我知道這次的再度別離,也許會很久。
「阿公跌倒了!開了髖骨的手術,現在住在醫院。」那是去年的暑假,沉浸在準備放暑假喜悅心情的我,接到了這通訊息。我從新竹急忙奔回台南的醫院,術後的您看見了我,立刻坐了起來,對我說:「沒事啦!回去工作比較要緊。」看著仍能對答如流的您,心中放下不少的心。殊不知,這是您最後講得最清楚的一句話。
爸媽與叔嬸為了什麼時間照顧您而開始有了爭吵,為了是否要請看護而開始爭執,望著病床中的您,讓我自告奮勇的跳下來照顧您。和您有大量的肢體觸動在這時開始,用手環繞抱著您的身子,將您的身子翻過來,拍拍您的背,替您清理排泄物,這是每天的必備行程。您手術的腳,仍是不舒服的,需要搖一搖才比較舒適,而您總是不好意思叫正在休息的我,總要等我爸來看您時,才叫他幫您搖腳。您的話越來越少,睡覺的日子越來越多,與您的觸動只剩下肢體,透過肢體感受您還在的溫度,我想起來了,從柑仔店回家的那段路上,您還會唱著這首歌「火車行到伊都,阿末伊都丟,唉唷磅空內……」我想起來了,您會不會好起來?媽媽拿著收驚後的衣服放在您的枕頭後,期望您趕緊好起來,您卻說不要再浪費錢拿去收驚了啦!想貪婪的多留一小時在您身邊,您卻叫我趕緊回家休息。這一休,就訣別了。
二零一七年九月三十日吉時,被花圈簇擁著的您,是您最後的光榮時刻,這些天,我時常走到客廳,躺您躺過的床,坐您坐過的椅子,回想起最初、歷程與最後的觸動,如今,僅剩著眼神的觸動,看著您的照片,倏地想起了您曾問我的那句話「什麼時候要搬回來跟阿公一起住?」
「好喔!這樣您就不會跌倒了,我們可以一起去買滋露,再把我揹高高。」
最後,那經歷生離死別的,觸動。

本文於 2019-09-26 發表於「其他第20頁」